夕陽西下,宮城中的酉鼓敲響,是皇城衙廊官吏下值的時辰。一天的公事結束,百官們結伴或坐轎、或騎馬回家。
右闕皇城司的衙署里,武德使李業此時也下值了。只是他並不如其他百官一樣出宮回家,反而是穿過宮禁,朝着廣政殿的方向走去。
李業是當今太后的親弟弟,更是年輕皇帝親近的「小舅」,還勾當着掌管外朝臣子出入皇城名籍的差事,整個皇城裏幾乎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。今天下值後,李業徑直去廣政殿,仍舊是去找皇帝劉承祐。
到了殿前,熟悉的內監卻告知他官家不在殿上,而是早早去了後宮與最近新選入宮的宮女玩樂。
官家日漸侵淫男女之事,李業對此自然心知肚明,甚至還在此事是頗有「功勞」,連小官家最寵愛的妃子耿夫人都是由他引薦入宮的。在他的眼中,人們稱王稱帝,升官發財,不就是為了多玩女人,多產子嗣?
李業從袖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木匣,遞給內監,指着木匣道:「這是貴物,裏面是前些日子我從東市的西域胡商手中買得的木丸靈寶,據說是若木的樹皮熬煉所制,泡水泡酒均有廣陽之效,服下之後腰挺腿直,氣力不竭」
李業話說到一半,突然想起眼前是個沒卵的,瞬間沒了繼續的興致,只打發他道:「我已試過了,此物真有神效,你速速拿去後宮,請官家泡水後直飲,不可服多!」
內監答應下來,匆匆而去。李業微微一想,決定順路去看望姐姐李太后。
李太后身居內宮,與李業等人不同,李太后伴隨劉知遠多年,與朝中宰相們大多是從劉知遠坐鎮太原府,任河東節度使起就已相識。故而在劉知遠駕崩之後仍對蘇、史、楊、郭等人信任不減,向來不太過問外朝政事。
也正因為此,李業對自己這位姐姐的行事頗有微詞,許久未曾入宮拜見了。
李業到了太后所在的景福宮,在門外幾乎沒怎麼等待就得到了接見。
殿內只陪侍着兩個宮女,出於禮數,姐弟倆在隔着一道珠簾見面。李業看不見裏面的情景,也只是不甚恭敬地草草執禮。
他在李太后面前從不見外多禮,李太后對自己的幼弟也從不怪罪,只是問他:「稀奇,這麼久不見你來,怎麼今朝突地想着到我這裏來了?」
「許久不見太后,臣弟很是想念。加之臣弟前陣子偶然得了寶物,想來只有太后的身份才配得上,於是特地前來獻給太后。」
說罷李業又從剛才的袖袋裏摸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珠,走上前輕輕打起珠簾,將玉珠平穩地托在手上,躬身拿給李太后看:「姐,你瞧!」
李太后用兩個手指輕輕捏起玉珠,拿起對着光定睛看了看,笑道:「這樣的玉珠宮裏不知有多少,不過你有這份心意,阿姊就沒白疼你。」
「姐姐說的對,咱們是一家人。」說着李業已在宮女搬來的矮墩上坐下。
李太后伸手把玉珠拿在一邊,等陪侍的宮女小心翼翼收走後,轉頭又看向李業:「不過我要問你,前陣子太常寺卿張昭來找我,說陛下身邊的人不務正業,只知諂媚玩樂,你知道他說的是哪些人?」
李業不以為意:「張寺卿是個老頭,半截身子都入了土,聽他的作什麼?我看說這廝只是因為咱們用不上他那些經文,就想着法子沽名釣譽罷了。」
「哼,你不好讀書,學幾個詞倒用起來了。真當阿姊不知道?照我看,承祐如今不務正業,也有一半是和你學的。」
李業心裏不忿,離開坐墩,離李太后更近了些,壓低着聲音說:「要說陛下不務正業,可姐姐自己說說,如今朝廷的正業在誰手中操持?還不是朝中相公們!有時真不知道,這天下到底是姓劉還是跟他們姓了。」
「哎!莫要胡言亂語!」李太后峨眉皺起,斥責道:「朝中相公們的為人,我豈不知?或是有時對承祐苛責了些,也是出自公心罷了。」
李業把頭偏向一邊:「若真是那樣就好。」
姐弟二人聊了沒幾句,李業又說起另一件事:「對了,臣弟聽說,最近朝中宣徽使之位空缺,姐姐不如使臣弟補缺?在此些要職上歷練,我也更好為陛下和姐姐效力。」
李太后撫着手腕,細細嘆了口氣:「好,你既有心思,這事我回頭會與楊相公他們商議。」
又是楊相公!明明是自家的事,卻總要過問他們意見!
想到此處,李業驀然起身,咬着牙強忍着在臉上堆出笑來:「那就多謝姐姐。臣弟還有事,先告退了。」
離開皇城,李業只覺得今天不僅白來一遭,反倒憋了一股氣在心裏,不爽到了極點!正待回家,卻在半路遇上閆晉卿和聶文進結伴,見到李業,二人當下便邀他:「我等要去城中狎妓取樂,武德使不如同往?」
李業正愁火氣無從發泄,當下欣然聽從,吩咐隨從取馬換下官服,就與二人一同前往。
一行人策馬出朱雀門,已是戌時時分。如今早無宵禁之制,入夜之後,城中最繁華之處,也是娼家最興之處。朱雀門正數第二條巷子名作殺豬巷,其內就是這樣一處妓館成群的煙柳之地。
閆晉卿和聶文進兩人對此地了如指掌,帶着李業直奔巷中一家妓館。
三人下了馬,很快就被一群熱情的婦人簇擁着往裏走。
李業借着燈籠,抬頭瞧了一眼,看見門首懸掛的館名,隨口問道:「這館名聽起來竟有些耳熟?」
「武德使好記性!前年李守貞長子李崇訓,就被符家的人刺殺於此地。」
「哦!」李業恍然,不免感覺有些晦氣。
入得館內,閆晉卿二人輕車熟路,為李業介紹過館內的良妓,便各自找了熟悉的相好上了二樓。
館內的姐兒們則看出李業穿着貴氣,儀態闊綽,紛紛上來搭話,言語間輕撩衣物,掩嘴放笑,都想吸引他的注意。
李業卻因剛才的一番話有些掃興,李崇訓的事曾久久縈繞在他心間,因為那時他曾堅信李崇訓之死不是符家所作,而是郭信泄憤所為,如今步入此地,這個念頭不免再度在他心中升起。
何況他閱女無數,只看一眼就知道,眼前婦人們只是依靠夜色和濃妝艷抹才有了那兩分姿色,單論長相身姿,遠不及他在府中的私奴,也不知那兩人怎會喜歡這等婦人。
於是李業乾脆挑了面前女子中妝容最淡,也同樣是神情最冷淡的一個。
被雜役請入房內,李業還在沉思,卻是被他選來的女子見李業既不說話,又不動手,語氣間有些畏懼:「郎君在想什麼?若是那些粗暴的玩法,還得請去找外面的那些姐兒。」
李業正在出神,沒聽清女子所言,追問她:「哦?什麼粗暴的玩法?」
「郎君是頭一回來罷?咱家能在前年那事之後,依然能立於此地不倒,就是憑藉姐兒們多能滿足貴人們少見的玩法郎君此前也許有所聽聞,或是拿繩子縛住,或是以鞭子、拍子打之、笞之,或是」
李業聽着暗想:本以為似閆晉卿這些讀書人最有雅興,沒想到內里也與俗人無異,甚至酒色之事比起俗人更要放蕩。
他很快就打斷她,饒有興趣地向她打聽起那回事:「前年李崇訓來這兒也是為了玩這些?你當時可在此地?」
女子低頭:「妾身是在此地,李那人死的時候正是在房中享樂。」
「你可曾見到兇手?其樣貌、身材如何?」李業繼續追問。
他興致越濃,見女子猶豫不敢多言,乾脆摸出錢袋丟在一邊,坐在榻上:「今日不做別的,只要你把實情說出,該賞的不會少了你的。」
女子諾諾稱是,緩緩開口道:「那日兇手妾身不僅見得,且正是他以兵器相逼,逼迫妾身詐開了門,才入房殺了李崇訓。只是其樣貌身材時隔日久,妾身已記不太清了。」
還有這等事!李業大感意外,突然生出一種感覺,仿佛並非閆晉卿和聶文進,而是自有一種冥冥間的天意將他引入此地,叫他發現這些秘密!
他迫不及待繼續追問:「你那夜究竟都聽到什麼、看到什麼?」
女子那當夜情景一一細說了遍,和李業印象中坊間流傳的故事差別不大,仿佛就是符家反悔婚約,遣使家客刺殺李崇訓,只是倉促間留下證據被發現罷了。
李業頓時大感失望,他本以為此事並不會如此簡單,早在前年李崇訓剛死時,他就懷疑過李崇訓被殺應是郭信所為——那廝是個陰險狡詐之人,當着官家和百官的面,在馬球場上風頭輸給李崇訓,完全有報復殺害的可能。
女子觀察到李業面上失望的神色,又看看擱在一旁的錢袋,咽了口氣,像是突然想起什麼:「對了,妾身突然想起來,那人在逼迫妾身前,曾說過這樣一句話:我是禁軍將領,你敢欺我?」
李業的眼睛瞬間瞪圓了,目光刺向女子:「此事當真?我乃朝廷官員,要是胡說,一定把你杖斃!」
女子內心大感後悔,當下卻只得硬着頭皮點頭稱是。
媽的,禁軍將領,哪個禁軍將領會是符家的私奴?李崇訓之死果然不是符家所為!李業想及此處,登地從榻上跳下來,抓住女子的肩膀,眼睛狠狠盯着她:「當初侍衛司追查此事,就沒問過你這些事?說!」
女子聽罷臉色一變,言語間已因懼怕有了哭腔:「沒有官差們只是將館內上下一起盤問,那句李家不配娶符家娘子的話外,這話不僅是我,許多人都聽到了的,官差並無人來問過妾身。妾身所言句句皆是實話,郎君去問就是。」
李業在心中破口大罵,這點疏漏都查不出來,侍衛司的史弘肇一群人簡直就是蠢豬,要不就乾脆和此事脫不了干係!
他既痛苦又懊惱地感覺到,李守貞一家造反,如今已被郭威父子屠戮在河中,而此事竟到今日才被他無意發現,已無方法在此事上作文章,簡直是錯失了太多機會!郭信那廝也實在是狡詐,若非今日被自己湊巧撞破,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!
李業心懷憤怒,胸口像是埋了一團火,回頭看向女子:「你先前說的那些玩法,都有哪些?」
一筆閣 www.pinbige.com
第一百三十九章 狡詐之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