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仙兒幾乎瘋了。
對於她這樣一個女人來說,要了她的命比毀了她的臉令她好受多了,在林仙兒看來,就算她是死了,也是美麗的。
她依然站在原地,渾身顫抖的就像狂風中的樹葉一樣,她這樣身姿的美人即使是如此作態也應該美極了,讓人一眼看過去心頭止不住憐惜才對。
可只要見到了她的臉,所有人都會遠遠離開,不去招惹她。
她臉上的表情令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,每一寸肌膚都在宣洩着她的恨意,血從她的指縫中流了出來,那少年劍客見狀連忙上前,問道:「姑娘,你……你可還好?」
林仙兒冷笑一聲,看着那少年,道:「你說我現在好不好?」
那少年見到林仙兒的臉一驚,腳步往後退了半步,她的一雙眼睛似乎都被臉頰上的血染上了色,隱隱透着紅光。
而林仙兒見到那少年的後退,將手放下,臉上浮起媚笑,問道:「你說,我美嗎?」
此刻她一張小臉,半邊染血,帶着詭異的笑容,直叫人心裏害怕,實在說不上美還是不美。那少年見她如此,方才心中隱隱升起的綺念一掃而空,頓時清醒了過來,目光看也不看她,直接錯開去,卻也不回答。
林仙兒輕笑了幾聲,帶着嘲諷,帶着譏誚和自憐,她眼光一轉,看到了在一旁的姜希夷,道:「你想知道小飛在哪裏?」
姜希夷沒有回答她的話,而是問道:「剛剛你跟藍蠍子說是李尋歡殺了伊哭,這不是真的吧。」
林仙兒展顏笑道:「是不是他殺的又有什麼區別,反正伊哭已經死了,而且他平生也殺了不少人,就當是還債就好了。」
姜希夷道:「你的意思是,那人不是李尋歡殺的。」
她語氣堅定,沒有一絲疑問,她心中已經得出了結論,這也不是詢問。
林仙兒道:「你果然很聰明,比很多人都聰明。」
說完林仙兒眼光掃過那少年劍客,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後,繼續對姜希夷說道:「不過,你究竟想不想知道小飛在哪裏?」
姜希夷道:「你方才不是不願告訴我嗎?」
林仙兒道:「方才是方才,現在是現在,現在我不僅願意告訴你,我還願意帶你去。」
姜希夷道:「不用脫衣服?」
林仙兒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,道:「我現在是請你去的,當然不用你脫衣服了。」
姜希夷道:「好,我會去的。」
林仙兒眼光掃向姜希夷身後已全部站起的十三人,道:「不過我只請你一個人,要去也只能你一個人去。」
天樞眾人沒看過林仙兒一眼,現在聽她如此說話,都將目光射向她,林仙兒感受着眾人的視線,似乎極為享受一般,姿態看起來又慵懶了一些。
姜希夷想了想,道:「好,我一個人跟你去。」
林仙兒眼中閃過一道精光,道:「我就知道你絕不會害怕的,這世上哪裏還有事情會讓你害怕,我現在就要走了,你是現在就跟我走,還是改日再約?」
姜希夷道:「擇日不如撞日,就現在就好。」
林仙兒點了點頭,分花拂柳而去。
凝碧樓外停着一頂四面都垂着竹簾的綠泥小轎,轎子外候着青衣的轎夫,他們見到林仙兒後,都是一怔,話在口邊又沒問出來,林仙兒笑了笑,掀起竹簾上了轎子。
姜希夷道:「看來我同你約在太原倒也剛巧,想必你現在居所離這裏也不遠。」
林仙兒道:「我現在不能走得太遠,天亮之前就要趕回去,原本我是不能赴你的約,可你卻定在太原,一個晚上的時間,足夠我來回一趟了。」
姜希夷點了點頭。
秋風撲面,已有寒意。
山村。
山腳下高高挑起一面青布酒旗。
酒鋪的名字很雅,共有七個字——停車醉愛楓林晚。
現在這個時辰,酒鋪早就打烊收攤,屋內連燭火都沒有,但是姜希夷卻知道,這家酒鋪買的酒不錯,雖然不醇,卻很清,很冽,是用山泉水釀的。
不僅如此,她還知道,這山泉是由後山流入這裏,清可見底,沿着泉水就能走到後山,那邊還有一片樹林。
這並不是因為她未卜先知,而是因為她來過這次。
她就是在這裏見過郭嵩陽,並與其一戰的。
果然,這轎子慢慢走入了楓林之中,上了山坡,那座熟悉的小樓再次出現。
轎子已經落地,轎夫走上了小樓旁邊的梯子,敲響了門。
篤篤篤,他只敲了三聲,門就開了。
林仙兒從轎子中走了出來,身段誘人,走路的姿勢更誘人。她盈盈上了小樓後,突然回過頭來,向剛剛翻身下馬的姜希夷招了招手,才閃身入了門內。
姜希夷只看到了她半張臉,內心十分好奇,從太原城內走到這小山村,用了不少時間,可她臉頰上的傷口卻跟剛剛破開的一樣,還在流着血,連血痂都沒有一塊。
她抬頭看了一眼這座小樓,眼色一暗,莫非阿飛也在這座小樓中?
當她走進後才發現,這小樓之中不僅沒有阿飛,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,只有一個楚腰纖纖,雙瞳似水的十幾歲的紅衣姑娘,和一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太婆。
這小樓屋內精緻無比,那小姑娘和老太婆見到林仙兒身後跟來的是一個姑娘,面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,卻也沒問什麼,只屈膝問好道了一聲小姐。
林仙兒沒叫人招呼姜希夷,也沒請她坐一坐,而是一路把她帶到了小樓上的臥室之中,臥室之中有一張床,漂亮極了,錦繡帳上流蘇纓絡繽紛,床上的鵝毛被軟的就像雲堆,叫人一陷進去就再也爬不起來。
梳妝枱上擱着一塊還未繡完的鴛鴦戲水的枕套,下面露出了木梳一角。
林仙兒立在鏡子前,看了看自己的身姿,又露出一個魅惑的笑容,以手作梳輕輕理着頭髮,一舉一動無不在勾引着人。
可現在在這裏的人卻不是男人。
待得她將自己收拾好了後,她喚來了那個紅衣小姑娘,道:「鈴鈴,你過來。」
在門外候着的紅衣姑娘走了進來,稍稍屈膝,道:「小姐。」
林仙兒對她招了招手,道:「你再走近一些。」
紅衣姑娘眨了眨眼睛,走上前幾步,林仙兒附在她耳旁,輕聲說了幾句話,紅衣姑娘聽了後輕輕點點頭,一雙翦水秋瞳掠過姜希夷。
她的眼神看起來很單純,不諳世事,就像是之前在凝碧樓中的林仙兒一樣。
姜希夷暗暗嘆了口氣。
接着那紅衣姑娘忽然揭起床板,床下有一條密道,林仙兒道:「還請隨我來,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小飛了。」
說完後,林仙兒慢慢下到了那密道中,姜希夷對紅衣姑娘道:「多謝姑娘了。」
那紅衣姑娘歪着頭,眨了眨眼,道:「不必了,姑娘是小姐的客人,應當的。」
姜希夷點了點頭,一躍而下,落到了密道之中。
山腹中空,這密道穿山而過,也不會太長,沒走多久,就到了另外一個房間中。
這密道出口居然也在一個房間中。
不過比起那小樓上的臥室,這房間可實在是差的太遠了——只有一張床,一張櫃,一張桌。
柜子裏的衣服並不多,而且都很樸素,桌上有個小小的妝匣,裏面也沒有什麼花粉。
看起來並不像林仙兒住的地方。
而林仙兒現在在做什麼?
她從床下出來後,就開始脫衣服。
她把外衣全部脫了下來,僅僅穿着裏衣,還被她扯的凌亂,頭上髮飾全部摘掉,長發披下亂中似乎又有一些美感。
臉頰上留着的鮮血落在了白色的裏衣上,也沾了一點在頭髮上。
姜希夷皺着眉,看着她,問道:「你帶我來這裏見阿飛?」
林仙兒展顏笑道:「你莫要着急,他馬上就來了。」
接着林仙兒突然呀的一聲尖叫,劃破了這靜謐的夜晚,然後重重摔倒在床上,悽厲而大聲的喊道:「小飛!救我!」
姜希夷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,她已經知道林仙兒究竟想做什麼了。
接着,不消片刻,這門砰地一聲被撞開,屋內多了一個人的氣息。
帶着一絲絲冷冽的致命氣息,裹挾着少許的野性。
就像是一匹行走在深冬寒夜裏的野狼。
不過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。
林仙兒見到撞門過來的人,嚶嚀一聲越過姜希夷,撲到那人懷中,雙手把他往門外推,急忙道:「小飛你快走,她是來找我的,你快走。」
她語氣中帶着一絲哭腔,卻又有點點堅定,她的臉揚起,月光灑在上面,讓阿飛將她臉上流血的傷口,和泛水的雙眸看的清清楚楚,卻又多了一絲朦朧,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不惜一切保護她。
阿飛聞言,道:「我不走,誰傷了你,我就殺了誰!」
他話未說完,就看向立在屋中的姜希夷。
就在此時,姜希夷也轉過頭,看向門口的兩人。
阿飛迎着月光,看清了屋內那個一身白衣皎勝月的人的臉。
美麗而冷冽,高不可攀。
撲在阿飛懷中的林仙兒感受到了阿飛身上的震顫,不由得好奇用眼角看去現在的情況。
阿飛微微張着嘴,眼神直直看着姜希夷,一動不動,就像被人點住了穴道一樣,如果不是他身上隱隱的顫動,林仙兒一定以為他被姜希夷凌空點住了穴道。
林仙兒眼中閃過怨恨,再伸手推了推阿飛,道:「你怎麼還不走,再不走我們就一個都走不了了!」
阿飛不為所動,看着姜希夷道:「你終於再次出現了。」
姜希夷道:「你認識我?」
阿飛道:「你不是來找我的?」
接着又喃喃道:「也是,已經這麼多年過去,你認不出我也是自然的,我就是阿飛,那個你在崑崙授劍的阿飛。」
林仙兒聞言大驚失色。
江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飛劍客阿飛一手絕世快劍究竟師從何人。
她想現在她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