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虎雛(十二)
「結陣,結陣,刀盾手上前,長槍兵跟在刀盾手身後。四排橫陣!」不光獨眼狼孟凡潤一個人知道此戰到了最關鍵時刻,重甲營指揮孫大頭,同樣是個明白人。
其他應邀前來劫殺漢軍的綠林綹子可以退,唯獨太行內八營絕不能退。他們是北方整個綠林道的菁華,也是整個北方綠林道的臉面。呼延大當家父子三代臥薪嘗膽,才使得內八營有了當前這種規模。才使得太行山二十七大寨,數十小寨的英雄豪傑心甘情願地追隨在同一面大纛下。如果內八營被一夥新兵給打殘了,整個北方綠林聯盟,也必將分崩離析。
此外,作為二當家獨眼狼的鐵杆,他一定會在劫難逃。呼延大當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粗鄙昏庸,卻牢牢地做了十年太行山總瓢把子。此刻病得行將就木,才給了獨眼狼孟凡潤和他這些人可乘之機。萬一呼延琮哪天突然又痊癒了,並且正好拿住了眾人損兵折將的把柄,山寨裏頭空出幾把交椅,掛起幾十顆人頭,便是必然!
「結陣,大夥趕緊結陣!山寨養大夥多年,看的就是這一天!」
「結陣,戰馬怕長矛。把陣結嚴,頂住他們!」
「頂住,頂住,二當家在看着大夥!」
……
俗話說,一個籬笆三個樁。孫大頭人品雖然不堪,手下卻也網羅了七八個心腹爪牙。在他們的努力約束下,重甲營好漢們硬着頭皮向前,搶在自家潰兵衝動中軍之前,在其必經之路上組成一道鐵牆。
「嗖嗖嗖——!」沒等重甲營把方陣列穩,緊隨其後的神射營,已經對空發出數百支羽箭。精鋼打造的箭鏃映着火光,掠過大約四十步距離,將潰退下來的頭目嘍囉們,射翻了整整一大片。
「哎呀——!」「娘咧——!」「缺八輩子德的傢伙,你朝哪射呢?!」「楊蛋蛋,老子做鬼也跟你沒完!」
哭泣聲,責問聲,咒罵聲,交替而起。被射翻在血泊當中卻又沒當場死去的嘍囉們,手捂傷口,眼睛瞪着羽箭來臨方向,目光里充滿了仇恨。陸續退下來的其他綠林好漢們,則被血淋淋的先例鎮住,不得不暫且停下腳步,站在傷者和死者的屍體旁,衝着神射營的將旗大喊大叫。
騎槍方陣與逃得最快的這批人之間,還有很大一段距離。眾人身後,也還有數以千計的同夥可阻擋騎兵的馬蹄。本以為今晚一定能平安脫離險地,誰料想到,在最後一刻,卻遭了自家人的毒手!
「重甲營前三十步,無論是敵是友,凡是進入者,格殺勿論!」被罵做羊蛋蛋的神射營指揮使楊斌,面色卻絲毫不為袍澤的死亡所動。狠狠揮了一下鋼刀,大聲喝令。
「重甲營前三十步,凡是進入者,格殺勿論!」
「重甲營前三十步,凡是進入者,格殺勿論!」
「重甲營前三十步,凡是進入者,格殺勿論!」
……
副指揮使胡琳,隊將李季等,帶領各自麾下的弓箭手們,扯開嗓子,大聲重複。同時用力將手中的角弓左右擺動,示意潰退下來的山賊們繞開自家中軍,向兩翼分散逃命。
射殺潰退下來的綠林同道,絕非他們的所願。但如果任由這些傢伙繼續沒頭蒼蠅般亂跑,衝動了重甲營剛剛組成的軍陣。此戰大夥將輸得毫無懸念。故而,兩害相權,他們只能取其輕!
這個一念之仁,不知道救了多少綠林同夥的性命。擠在羽箭覆蓋區域邊緣,罵罵咧咧的大小嘍囉們,迅速領悟了胡琳等人的暗示。調轉身形,一邊詛咒着楊斌的祖宗八代和下三代,一邊向兩側鼠竄而去。
「神射營,挽弓,前方四十步,預備——放!」指揮使楊斌,依舊是那幅冷冰冰模樣。拖着長聲,再度命令麾下弓箭手們潑出一片死亡之雨。
這一輪無差別覆蓋,只傷到了十幾個慌不擇路者。其餘大多數綠林好漢們,都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,避開了自家中軍,撒腿向兩翼繞行。
轉瞬間,重甲營的方陣前,就空出了一大片區域。潰退下來的人流到這裏自動一分為二,比剪子剪開的布匹還要整齊。而緊追着潰兵而至的漢軍騎槍方陣,則「轟隆隆,轟隆隆,轟隆隆……」拖着呼嘯,一頭衝進了綠林神射營的最佳攻擊範圍。
「前方四十步,預備——放!」楊斌深吸一口氣,第三次發出覆蓋射擊命令。用那麼多綠林同夥的性命,他想換取的,就是這一刻。當數百支鵰翎呼嘯着騰空的剎那,他仿佛看見,無數古代名將同時向頷首而笑。
慈不掌兵。只有對自己人下得了狠手,才能更狠的對待敵人。五百名弓箭手的一次齊射,足以在四十步遠的位置上,射出一條十丈長,半丈寬的死亡陷阱。任何踏入這個陷阱中的人,無論武藝高低,都必將被亂箭攢身,死得慘不堪言。
然而,這一切,卻只存在於他以往的經驗和現在的假想。五百支羽箭如願落進的指定區域,攻擊範圍的寬窄和長短也合乎他的預料。然而,卻沒帶來多少死亡。
就在羽箭騰空而起的剎那,方陣中有數名老兵齊聲喊出了兩個字,「舉盾!」。騎在馬背上的其餘將士,迅速將木製的盾牌託了起來,斜着擋在了自己的頭顱和身體前。
「篤!篤!篤!篤!篤!篤!」箭落如雨,砸在盾牌上發出和尚敲木魚般的聲音。急速狂奔而來的騎槍方陣被砸得輕微顫了顫,從箭雨下一衝而過。
漠北馬跑得雖然不快,但也是馬。
跨越半丈寬的距離,對於已經加起速度的漠北馬來說,所需也不到一個彈指。五百支破空而來的的羽箭,一大半兒都射到空地上。剩下的一小半兒要麼被盾牌所阻擋,要麼沒有射中人和馬的致命部位。當箭雨過後,整個方陣中除了十七八個運氣差到了極點的倒霉蛋外,其餘皆安然無恙。
即便這十七八個倒霉蛋,也沒有盡數倒在當場。受傷的人只要有一口氣在,就不會主動墜馬。否則,結果無異於自殺。而草食動物在數萬年來對抗捕食者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天性,也令受傷的戰馬只要還跑得動,就不會脫離隊伍。而是盡力跟在同伴身側,寸步不離!
「保持隊形,後排加速補位。受傷者自己向前快跑,儘量靠向兩邊,找機會自行脫離!」按照平素的訓練要求,隊伍中的百人將,十將們,大聲提醒。
「保持隊形,後排加速補位。受傷者自己向前快跑,儘量靠向兩邊,找機會自行脫離!」隊伍中的老卒帶着新兵,將命令不停地重複。
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做,但是,卻沒有一個還活着的人主動從隊伍中離開。
勝利就在眼前,這一刻,他們對自己有信心,對主將寧子明同樣有信心!
「轟隆隆,轟隆隆,轟隆隆……」騎槍方陣繼續向前,仿佛剛剛經歷的羽箭攢射,根本沒給自己帶來任何傷害。
三十五步,三十步,二十五步。碗口大的馬蹄,幾乎就要踏上了攔路者的頭頂。
「舉弓,再射!再射,然後自行射擊!」太行神射營指揮使楊斌的嗓音已經變了聲,殘忍中透着瘋狂。
他還有機會,漠北馬跑得慢。他麾下的射手還能進行第二次覆蓋,甚至第三次!不過是區區兩百騎兵,不過是一夥剛剛放下鋤頭的莊稼漢。他就不信,對方的反應會一直像剛才一樣及時,他就不信,對方能像傳說中的百戰虎賁一樣,始終直面死亡!
無須他的督促,弓箭手們盡最快速度,不停地朝騎槍方陣傾瀉鵰翎。半空中,落下來的流矢亂如飛蝗,無窮無盡,一刻不停。
一匹戰馬跑着跑着,忽然悲鳴一聲,轟然而倒。
隨即,又是一匹,兩匹,三匹……
鮮血開始在騎槍方陣的正前方,正中央,乃至側後方飛濺。
整個方陣,迅速變得不再齊整。特別是承受羽箭最多的第一排,被射得犬牙差互。寧子明的認旗,也被射得千瘡百孔。
然而,已經跑出速度的左二都隊伍,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再停下來。哪怕他們已經只剩下了一百六七十人,哪怕對面攔路者已經嚴陣以待。他們依舊「轟隆隆,轟隆隆,轟隆隆……」地向前移動,正對着攔路者的頭頂。
變了形的巨石,依舊是巨石。
殘缺不全的槍陣,依舊是槍陣。
一百六十餘干騎槍,一百六十餘匹戰馬,一百六十多名漢子。「轟隆隆,轟隆隆,轟隆隆……」地冒着箭雨飛奔向前。
「轟隆隆,轟隆隆,轟隆隆」地奔向對面的敵軍。
忽然,所有馬蹄聲都消失不見。
騎槍方陣從箭雨中衝出,與攔路者迎面相撞!
剎那間,血肉橫飛,地動山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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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虎雛十二